林子大。

有些人关注后就跟死了一样。

雷安‖输液。

[百日雷安活动-49Days]

上一棒 @树

安迷修仰靠在椅背上,冲输液室的冷空气里呼了口热气。

室外凉薄的光钻过社区医院的百叶窗,干冷的北方空气夹着梧桐树落叶刮成了风,立刀一般侧着刃从行人脸上耳边切过。北方的天气一直如此,春秋短得像老天爷带着唾沫星子的喷嚏。正是秋中的日子,温度却降得如同行星的加速度,于是感冒发烧成了常态。抗生素成灾的内地,选择输液的人抱着能快点好的虚诞妄想纷沓而至,安迷修同样不例外。

这位二十五岁的设计师再一次中了招。重感冒的下场就是温度计三天里的示数没下过38,从眼睛到耳根烫成一片,连呼吸都带着猛咽热水后的疼痛。然而这么需要被照顾的情况下他依旧是孤身一人,习惯成自然,以至于本人并没有该被照顾的概念,已不太清明的脑子里甚至还在构思未完成的作品。——安迷修从来不是被照顾的那一位,他的性格他的能力,都决定了他是常常付出温暖的一方。

前几排的一对情侣中有一位与安迷修同病,但那位病友在恋人来后精神了不只一点点,倒显得安迷修越发严重了。于是理所当然的,人类意识中客观的那一部分帮他想起了自己的恋人,——上一次不愉快之后分居许久、几乎了无音讯的雷狮。

安迷修闭上眼想:他和雷狮为什么还没有分手?

习惯?恶习♢总要改正;爱?那是不可能发生的感情;所以到底是什么——,是什么维系着这段“关系”。这段虽然不算折磨,却完全谈不上愉快,甚至与理想背道而驰的关系。

作为情侣关系,他们从不说爱,做爱倒是不少。想从雷狮那里听到一句软话是不可能的,让那种极其强硬的人妥协,恐怕这世上还没谁做得到。而安迷修又倔强得如同老版孤胆英雄,坚信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美好,他同样不会向雷狮让步。——这样的关系太奇怪了,不像情侣,反而像是完全对立的敌人,双方都端着武器冷硬地要求对方投降。每个认识的人在得知他们在一起时奉送的多是疑惑震惊,多年过去也都对他们能够维持关系感到不可思议。

而且这个恶♢党居然完全不联系他,好像分开就是分手,决绝得不像话。哪怕跟个小屁孩儿一样闹脾气也早该过了赌气期,还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一样。安迷修又烧起来了。他想,对,他得和雷狮分手。

墙上的电子表播放了一段简化的梦中婚礼,机械音平平板板报出六时。随后是护士提高声音问“先生您找谁?”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代替应答,越来越近,然后在安迷修面前停下。

“安迷修。”
一只冰凉的手把他的刘海掀起来又落在他的额头上,指尖还带着室外绵长的冷气。病号惊得一缩脖子,猛地睁开眼,就看见他刚才还计划着要分手的雷狮站在面前了。

他许久不见的恋人似乎是匆忙赶过来的,围巾松松垮垮在领口绕了一圈,风衣里面居然套着一件休闲西装,这在同为设计师的雷狮身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搭配。雷狮举着刚挂断的电话,居高地投来一眼,稍微皱着眉,毫不掩饰烦躁与谴责,“你怎么回事?”

这青年一系列的动作如同雷火一般,根本不给人以反应的时间。他进输液室之后只做了想做的事,霸道又蛮不讲理。

安迷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,绿眼睛焦点不明显地看着雷狮,烧得有些迷糊的大脑思维被打断,艰难运转,刚刚迟钝提出雷狮怎么知道他病了。

这种称得上软绵绵的反应反而让来人的气势一滞,围着猎物无从下口一般,雷狮那只覆在他额头上的手滑到脸侧,连着捏了两下,试图提醒他的猎物要记得反抗,“说话。烧傻了?”

指肚贴合的皮肤确实滚烫,雷狮想起不好的回忆——之前某个快下雪的晚上安迷修也是这么个烫手山芋,于是手上不禁加了些力。

安迷修立刻拍开他的手,脸上清晰可见红印,“……你来做什么?”
“A市HU设计师安迷修请了三天假。”
“所以?”
“你又病了。”
“这和你过来有关系吗?”

雷狮咬着牙笑,看起来像是要嚼碎这几个连续的问句,“……安迷修,我真希望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关系。”

接着他收了笑,偏薄的嘴唇绷成一条毫不曲折的直线,唯独眉还皱着,背对顶灯的站位使得欧美人一般较高的眉骨在眼窝投下阴影,暗色的眼眸酝酿沉着与暴虐混杂的雷鸣,压迫感随着他的动作砸向安迷修。雷狮俯身与他的病号额头相抵,呼吸可吻。该是很缠绵的姿态,他的眼睛却说着相反的话:这个男人怒火中烧。

“你要走,我让你走了。结果毫无长进,还病得像个傻逼。——你到底想怎样?”

这就是旧事重提了。大约一年前,雷狮与安迷修还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,然而上司是混账上司,下属则过于正直,设计理念不同、性格不合、三观不符。同样是秋冬季节,两人大吵一架,安迷修坚持离开公司去追求自己的理念,雷狮则表示做梦我又不在乎你耽误我。然而争吵以单方面的拥抱结束,安迷修在他怀里发烧烧得简直烫手,雷狮居然让步了,他选择开除“这种”员工。

这种问话的潜台词与基础都是“你是我的”,所以安迷修不可能承认,或者解释。他露出惯有的、简直算是“雷狮专属”的笑容,三分自信三分淡然,或许还有挑衅,“雷狮,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?这都是‘我的’选择,也是‘我的’结果。”

按理说雷狮会被这种发言彻底激怒,但安迷修看见他的老对手先是眯了眯眼,不愉快只从咬肌鼓起的一瞬泄露出来,接着冷静就再次重归。于是安迷修反而感到隐秘的紧张,手掌握拳,目露警惕。这简直不像雷狮。

“不像雷狮”的雷狮直起身,默不言语,接着伸出手。

安迷修立刻皱眉抿唇,肩膀紧绷。做好反击的准备。

——那只手落在了他扎着针的右手上。指尖探入拳头的缝隙,触及掌心,勾住他的手指。

安迷修愣住了。

那只手缓慢但坚定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,解除了握拳的防备,又把他的四指合拢,乖顺地平展在扶手上。最后那只手的食指指腹轻轻刮过他的手背,越过斜没针头的血管,收回。

雷狮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了,撑着下颌,冷着脸,连眼角余光都没再瞥向安迷修。
“还烧着。老实点,掉了针还得扎。”

安迷修也转开视线,被手指划过的皮肤一路烫到耳根。什么都做过的二十五六,却因为手指的触碰心脏猛跳,还真有点丢人。他忽然想起雷狮一进输液室先摸了他的额头,试探温度,又靠近到几乎鼻尖相抵,用额头代替过冷的手测量热度,最后把他扎着针的手放平,防止跑针。这怎么想都像——

怎么想都像照顾病人。

“……雷狮。”
“说。”
“你没事吧?”
“什么事?”
“没什么。”

几分钟前的剑拔弩张一闪即逝,气氛沉默下来,向着某种更难得的氛围演变。

输液室中的液晶电视播送着各类新闻,坐在最后一排只能听到模糊的窃窃私语。前几排的情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,整个输液室只剩一个年轻女孩儿不断戳着手机。方形玻璃缸中的鱼缓缓游动,人造水草被水流推动,小幅度摇摆。斜入室内的日光已经逐渐寡淡起来,天快黑了。

安迷修和雷狮都没再看对方,看着电视分辨主持人的口型。新闻从国家领导人的会面播到运动会上得到冠军,领导者与获胜者分别笑出不同含义。接着是熊猫在外国基地的生长情况,幼崽成功诞下,各处发来贺电……

安迷修逐渐放松了神经,晕乎的感觉重回头脑。困意袭来,压着他的眼皮向下运动。他努力憋回去一个哈欠,转头看了眼雷狮。——怪不得这坏脾气的青年这么安静。

他睡着了。

围巾裹着下巴,稍微低着头,黑眼圈厚重得如同第二双眼。他入睡得那么快,简直像是跨越千里来安迷修的身旁睡一觉。

安迷修有些意外,在他的记忆里,雷狮从来不会在自家床以外的地方睡着。这么毫无防备,好像对周围完全放心,——可他的周围没有护栏、没有警报、只有一个安迷修。

这意味着什么安迷修很明白。正如很久之前他早上醒来,看到雷狮面朝着他的方向,眉眼完全舒展开,阳光头一次照在脸上一样,发尖眼睫都挑起一点点微光,安静得像个孩子。

安迷修叹了口气,很轻地笑了笑。这一刻敌意终于从他身上消失。

电子表突然发声,变音的钢琴曲在寂静里显得无比尖锐。雷狮猛地睁开眼,看样子被吓了一跳。接着他下意识向安迷修的吊瓶看去,却一转头发现安迷修看着他笑,还笑得很好看。眉眼弯起来,绿色盈着温柔,浅淡的嘴唇向上翘,左脸上隐隐约约一个酒窝。——这是个他很久没见过的笑。然而这笑消失得极快,还没等他想明白,安迷修已经转回去不自在地咳嗽。

雷狮抿抿嘴。

“困了?”
“…不困。”

雷狮搭上他扎着针的手,“睡会儿。”

安迷修看他一眼,一言不发地坐正,用实际行动表示“不”。他人的好意或许他会接受、感谢,但雷狮的好意,说真的他不想接受。首先他不接受被雷狮当做弱者,其次,雷狮的态度实在太过居高临下。

但他任由雷狮握着他的手腕,说不上来为了什么。

那只搭在他腕子上的手,手心已经褪去刚开始的寒冷,变回雷狮独有的灼热。

这本不是该睡觉的情况,但有时候睡意袭来完全挡不住。晚间新闻开始播送,主持人的嘴张张合合,说着实际上与人们无关的事件。安迷修感到困意从后脑慢慢爬向前额,上眼皮和下眼皮又开始打架。某个瞬间他睡了过去,然后被惊醒,又睡过去,再次醒来。如此往复几次,他彻底睡了过去。

在睡前他似乎感觉到雷狮握住他的手又收紧了一点,不管什么时候这位独裁者都想强调自己的主导权,明明知道会遭到反抗。

或者他就是享受这样的反抗。

发烧是极为消耗体力,消耗心力的病症,自从患病以来安迷修就一直睡得不好。可这一觉简直天昏地暗,甚至做了个梦。梦里他和雷狮初次相遇,或者说遭遇更加合适:
安迷修当时拿着自己被否决的设计,一肚子火气,直接走进雷狮的办公室,把那几张纸甩在实木的办公桌上,义正言辞地质问我的设计到底哪里不对,需要连续否决那么多次。雷狮用难以置信又饶有兴致的眼神看着他,安迷修甚至能分辨出他的眼神里同时存有怜悯和戏谑,像是雄狮目睹猎物用犄角威胁尖牙。雷狮甚至没从皮椅上坐起身,只两手交握在一起,一字一顿说,“因为我不喜欢。”

到这里还是写实派,但接下去就偏转到了抽象派,他们突然吻到了一起,剧情扯淡到连安迷修自己都能意识到这是在做梦。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,输液室的灯灭得只剩下头顶一列。护士室的小姑娘趴在桌上假寐。

安迷修连忙看了看自己的吊瓶,金属挂钩上空空如也。

“——挺能睡啊安迷修。”雷狮评价,语气几分嘲讽几分不明不白的愉快。他的情绪向来处于冷静与暴怒之间,言谈也时刻衬着领导者的气势,鲜少让人读得懂。可安迷修看向雷狮,这人满脸写着“你也不过如此”的幸灾乐祸,却一眼就让人看得明白。他还拉着安迷修的手,稳稳摁着拔过针后的针眼,第一指节微微泛白。

“谢谢,没你能睡。”安迷修立刻反嘲回去,并试图抽出自己的手。他现在脑子里全是那破梦,看到雷狮就想起他拽成二五八万的资本主义嘴脸。
雷狮皱着眉牢牢拽住他的手,“乱动什么!刚拔的针。”
安迷修于是想也不想把自己的拇指叠上雷狮的,“那我自己摁着。”

雷狮被他的小骑士取悦了整整一个浅眠,此时正心情良好。于是雷狮难得顺从地松开手与他交接,随后把他的两只手同时向自己的方向猛一拉,摁在扶手上,并借由此动作前倾了身体,侧着头将两人嘴唇相合,轻吻。——这个吻结束于雷狮察觉到安迷修有咬他的意向时。单纯相接还未来得及深究的唇瓣分离,他二十五岁的恋人瞪着漂亮的绿色眼睛控诉他,雷狮觉得心情又好了不少,带着懒洋洋的嘲讽表情靠回椅背,丢下轻飘飘的“你摁。”

“你这个……神经病!”
“哦。”
“你觉得刚才那是接吻的时候吗?”
“我觉得随时都是。”

安迷修知道论贫嘴他永远贫不过雷狮,他干脆闭嘴,起身去提醒护士小姐记得早些走。而雷狮直接下了楼,懒得看他和女孩儿尬聊,边走边拨通卡米尔的电话交代一下午旷工。

护士将灯一列列关掉,黑色吞没了输液室,唯有长明的电子表静静显示红光。安迷修等到护士收拾好东西才一起下了楼。

时间太晚,他不放心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。提出送女孩儿回家时他轻轻的笑,留有余地的温柔,“太晚了,我送你回家吧?”——只看着就让人心里一动。

旁边传来一声气音,从齿间泄出的不屑。安迷修转头看去,雷狮靠着墙在抽烟,随着他那声嗤笑,烟雾从分开的唇间滑出来,随后消散在风里。稍长的额发遮住半帘眼,冷酷随性又莫名性感,荷尔蒙叫嚣着散发出来。

他扬扬下巴,“你送她,我送谁?”

“你想送谁送谁。”
“你改名叫谁了?”
“除了我,这里的人随你送。”

只有三个人的街道冷冷清清。雷狮把烟摁灭在垃圾桶上,转身就走。——却一步走出三步的时间。安迷修又好气又好笑,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径直朝着他的背影扔过去,布偶小马在北方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,然后被背着身的雷狮准确接住。

雷狮半侧过身,挑起眉,故作疑问。
安迷修指指,“我家钥匙。”
“你回的那个家?”

安迷修突然笑起来。不是对待女孩儿的温和,不是对峙时的挑衅,而是那个一闪而逝、许久不见的笑。眉眼含着光似的,带着一点点狡黠。
“幼稚鬼,有完没完了?”

雷狮显著地愣了愣,下意识把钥匙装进口袋。等他再回过身想说点什么时,安迷修和女孩儿已经走远了。

护士的家不算远,安迷修和女孩儿一路步行过去。他走在靠马路的一边,配合着女孩儿的速度放慢脚步。但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分米以上的安全距离,谁也不会尴尬。

临到楼下,护士叫住安迷修,“请问,你们是……?”
安迷修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,笑了笑,没有犹豫,“是。”
护士比出加油的手势,“要幸福哦!”

安迷修想起早些时候还图谋与雷狮分手,有点为难地摸摸后颈,“嗯……会吧。”
“……吧?”
他于是再次笑起来,“会的。”

护士最后从楼上看下去的时候,安迷修被拉上了一辆SUV,看样子是普拉多:是一个摆尾猛靠在路边,用弹开的门拦住安迷修的去路,然后一只手伸出来拽着病号的领子直接拎进车内,又风一样驶走的“拉上”。——这分明就是抢。她能认出那是雷狮的车,还能听到一声稀薄的“神经病!”

护士极其怀疑地拉上了窗帘。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会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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